“1945年7月,在湖南和廣西,侵華日軍勢成強駑之末,但仍負隅頑抗。國民政府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向國民革命軍第94軍下達收復廣西的作戰(zhàn)命令。
在廣西,94軍軍長牟廷芳在集中兵力實行中間突破的同時,派121師363團包抄日寇。當年7月13日,戰(zhàn)斗在廣西一個叫“丁界嶺”的地方打響。7月16日,擔當包抄任務的363團孤軍深入桂林縱深地區(qū),兩天后占領長蛇嶺。363團一營在長蛇嶺旁的盤古嶺高地堅守13個晝夜,至戰(zhàn)斗結(jié)束,只剩7人在增援部隊幫助下突圍。師部為了檢驗我所在連隊的作戰(zhàn)實力,將該連編入94軍43師127團,我成了解圍363團部隊的一員,見證了當年的這一烽火時刻?!?/font>
在一個炎熱的午后,87歲的彝族老兵平靜地講述了那一段槍林彈雨的歲月和那一抹血淚交織的青春……
老兵楊明近照
1928年1月
上世紀20年代,我出生在貴州大定縣(今大方)坡腳以衙寨的一間茅屋里。
我的父親楊和青一身好力氣,不斷在老屋附近開荒,讓一家人不至斷炊。
寒冬臘月,父親經(jīng)常帶我去開荒。身穿麻布衣的他先找干柴燒起大火,讓我坐在旁邊烤火,然后甩開膀子挖荒地。不開荒時,父親出門就穿藍白色短衣、大褲腳的褲子,頭戴一丈多長的白布帕子,耳朵旁邊還故意留出四五寸長的帕頭。
這身打扮的父親被當?shù)厝朔Q為“假大哥”(時髦青年)。
動蕩年代,日子越過越難,“假大哥”便去當?shù)氐刂魍粑臐櫦覓烀氨硺尅保醇易o院)。
時間長了,汪家的胡作非為激起我父親等人的憤恨。1933年正月,楊和青與汪家的家丁張國青、殷銀州等人商量“反水”。消息不慎走漏,汪家準備收拾楊和青。
1933年正月十九,汪文潤讓家丁邀約楊和青去剿匪。剿匪隊伍行進到離家2里遠的地方,我父親的槍被搶下了,人被暗槍打死。瘋狂的家丁隨后返回圍住我家的房子,揚言“斬草除根”。幸虧當時我和大姐在野外玩耍,躲過了人生第一難。
那一年,我6歲。
父親去世了,財產(chǎn)被搶了,“房空柴米盡”。
母親顧銀芝無法,給我招了繼父,想撐起這個家。繼父好逸惡勞,我得去井邊抬水、去煤洞邊撿殘煤、去山上挖野菜。
想到繼父的虐待,無助的我只好去父親的墳邊,對著一抔黃土默默垂淚。有一次,我在墳邊痛哭時,草叢中突然爬出一條烏梢蛇,嚇得我沒命似的逃跑。
那一年,我8歲。
母親經(jīng)常被繼父毆打。有一次,我實在看不過,抓一根木棍打了繼父兩下。從此,我就不敢回家了。
我去了堂哥楊子芳家,每天放兩頭牛、割一背草,秋天要去稻田里撿“谷崽崽”(土地主人割稻子時落下的谷穗),冬天還要學犁地,而吃的卻是谷糠飯,難以下咽。他終于明白什么叫“寄人籬下”。
堂哥家呆不下去了,我不得不投奔織金的外公家。
外公無兒,外婆多病,根本無法顧及我,我只好把外公家當落腳點,在附近打短工混飯吃。
那年5月,佃戶張丑妹借江西溝一地主的耕牛犁地后,雇請我?guī)兔λ团w還。
還牛的山路有40多里。我送牛途中遇到暴雨,逮著牛尾巴過河,不慎滑落滾滾洪水中,站起來又著沖倒,沖倒了又站起來,接連4、5次,嗆了一肚皮水不說,還被水卷著往下游沖。
情急之中,我突然看見不遠處有棵竹子漂在水上,求生本能讓他緊緊抓住竹子,順著竹子往岸邊爬,才撿回一條命。
地主聽了他的遭遇,很驚訝,“算你命大。你爬出來的那個地方,再往下一點就是大黑洞,里面經(jīng)常有鬼叫,陰風慘慘的,水就落到那個洞里。我們寨上每年都要往洞里扔下一樣活物,全寨的人才保得平安無事?!?/p>
又是一劫。
1939年,我12歲。當時正建安順機場,外公被派作勞工。臨走,外公央求當官的讓我也跟著,混口飯吃。到安順,外公分到7大隊,我分到3大隊,二人從此失聯(lián)。
我在機場工地干了兩個多月,糧餉被克扣,吃不飽,就伺機逃回織金,渴了,喝溝水解渴,餓了,摘野果充饑,黑了,悄悄去路邊人家的牛圈樓上睡覺。
第三天,我拖著無力的雙腿上路,遇上一商販。商販聽了我的遭遇,放下背籮,從里面抓了些芝麻糖給我吃,又給了兩銅板。獲得接濟,我繼續(xù)走,又到路邊一大戶人家討吃的,得了三斤米。正是這3斤米和兩塊銅板,支撐我走到了最初的出發(fā)地織金。
等我回去的時候,才知道外公也已經(jīng)逃回了家。“人回來就好”外公說,然后帶著我去挖煤求生。
外公心疼我力氣小,叫我在洞里挖,他往洞外背。在那不見天日的黑洞里頭,手板皮、腳板皮磨得見嫩肉,直冒血。
有一天,正挖得起勁時,煤窯頂棚“轟”的一聲蹋了,巨大震動卷起的風把桐油燈煽熄了。
地底下一片漆黑,一點氣也不透,心驚肉跳的我坐在洞里失聲痛哭,“人們都說,挖煤人埋了沒有死,當兵人死了沒有埋。我正是埋了沒有死的活物?!?/p>
就在我絕望時,外公發(fā)現(xiàn)垮棚,從外面拼命往里挖,邊挖邊喊。
終于聽到外公聲音了,也漸漸看到一絲微弱的光亮了……井下逃生,我抱著外公大哭了一場!
井下危險,還是改行。之后,外公專門給我和一個叫羅國珍的堂表兄編了竹籮,兩人就去織金城里背煤賣。從那起,兩人每天天不亮就去離城20多里的煤窯上把煤背到城里,一路叫賣。
那時的城里頭,背煤賣的比買煤的多,有時要到天黑才把煤賣脫手。一天只能背一次煤,最多能賣兩個銅板,除了煤本、棧號錢,剩下的只夠一天最簡單的生活。我們常常是晚上煮好一大鍋飯菜,第二天天黑回去,熱一熱就吃。
有一天晚上,他和表兄見黑神廟里演戲,便把竹籮放在廟門外,想混進去看。殊不知,戲剛剛開演,管理秩序的便舉著馬鞭轟趕無票的人,他們拼命逃出來。跑到廟門外一看,竹籮沒了。走投無路,只好回家……那一年,我13歲。
回到外公家,外公也實在照顧不了我了。這時,離開故鄉(xiāng)多年的我聽說后父要賣自家房子。買房人說,房子是楊和青的,要與楊和青的繼承人談,否則不敢買。我母親于是捎信到織金讓我回家賣房。外公也說:“把房子賣了,買點田地,自己種,免得東奔西跑,到處幫工?!?/p>
我回到離別多年的故鄉(xiāng)以衙寨。
房子賣15塊大洋。母親擔心我管不住,代管。殊不知,后父把錢騙走了,去織金開了煙館。然而,不到1個月,后父就被織金一土匪殺死。
后父的弟弟陳老七認為我后父之死系我母親雇人殺的,揚言要將我殺了。陳老七幫人背槍,有一天,陳老七背著槍找到我寄生的煤窯上來了,用槍指著我說:“不許跑。再跑,老子一槍打死你。”
“陳老七押著我走上一條小路,邊走,邊用槍托打我。到了一道土坎下,他把我推出幾步,將子彈上膛,向我瞄準……我急忙轉(zhuǎn)身,死死抱住陳老七的雙腿,不斷喊救命……呼喊聲招來和陳老七一起的隊伍,大家看到眼前一幕,呵斥陳老七趕緊放我走,我這才從槍口下?lián)旎匾粭l命?!?/p>
房子賣了,沒住處。母親去織金了,顧不了我。在故鄉(xiāng)衙寨,我只剩下“兩張肩頭扛著一張嘴”了。
有個綽號叫“鉆山甲”的叔叔見我可憐,讓跟著挖煤——“鉆山甲”之所以成為“鉆山甲”,就因為他一直以挖煤為業(yè)。
“鉆山甲”為人忠厚,處處護著我。
那時我一無所有,隨身只有一口沙罐和一只包谷殼子做成的背墊。不論借住哪家,哪怕餓得頭昏眼花,我都要等到人家吃了飯,才把隨身帶著的沙罐架到人家的火上……我羨慕那些同齡人,他們雖然窮,但起碼有個‘爹’喊、有個‘娘’叫……(未完待續(xù))